※ 感谢第五季!写在《梦酒》之前,大约是12年初旧文。小修bug。慎。
※ 夏目中心原作向。主要是斑夏,带一点点名夏互动。
※ BGM:橙色の時 /あたたかい雪景色 / きみが呼ぶなまえ~夢のつづき*
回转之梯
以梦为阶,追溯你最初的眼眸。
放课铃声响过片刻,教室随即喧闹起来。
西村悟大大咧咧地伸起懒腰:“终于结束了!”而后凑近前座,“夏目考得怎么样?”
“……”浅茶发色的少年应声回头,有些低落地轻叹口气。
西村悟会意,笑嘻嘻拍上面前的肩膀,看着对方幽怨的气息冒上来:“因为睡眠不足,脑袋完全停止运转了……”
“你还妄想搞什么通宵突击……”西村边说边摆起另一只手,“天真、太天真了!”
“哎……”
叫做夏目的少年把头进一步埋深,整夜都在归还妖怪的名字这种话,要他怎么说得出口……
……
是的,夏目贵志。从很小时候起,他就能时不时看到些奇怪的东西——其他人似乎都看不到的,大概就是被称作「妖怪」的家伙吧。虽然对于这些伤脑筋的玩意儿,内心不再一味逃避——自被藤原夫妇收养,搬至这所小镇几度春秋之后,由于祖母玲子的友人帐的缘故,经历了一系列奇妙的邂逅——麻烦的日常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持续下去。
“啊!好重——”思绪被打断,路边的草丛中径直蹿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体,准确无误地落向夏目的后脑勺,扣住脖子两边,纯白的围巾瞬间留下了深深的爪印。
“猫咪老师,你该减肥了!”夏目懊恼地把“招财猫”的爪子从颈边拿开,举过头顶,刚准备收入怀中,扑鼻而来的一股难闻酒气让他恨不得立马退避三舍:“啊,大白天的喝什么酒!”
“是大白天吗,都已经傍晚了。”猫咪老师眯起眼,懒散地抹抹嘴角,“微醉的感觉太美妙~”
“你这胖酒鬼!”夏目不满地骂道。
“啰唆,冬季喝酒暖身又哪里不对了!”猫咪老师也激动地蹬起后腿,一把扯住夏目胸前的围巾使劲朝反方向拉:“豆芽菜你倒是戴围巾,风吹起来大爷我可什么都没有!”
正被缠得喘不过起来,听见老师嚷嚷的后半句,夏目微微一愣,便把猫咪老师重新搂进自己怀里。
“……笨蛋,抱得太紧了。”被这么亲昵地揣了几秒,猫咪老师撩起爪子往后轻轻拍打了一下,“现在又没风。”
“啊。”夏目稍微松了松手,好让猫咪老师换个更舒服的姿势,“回头给老师买条围巾吧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难得安静地走完了剩下十多分钟的路程。
藤原家前,夏目腾出手拉开门。塔子阿姨温柔的声音从厨房传来:“贵志,你回来啦。”
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合上门,猫咪老师从夏目怀里跳下,啪嗒啪嗒往里爬去。
“啊,贵志帮我把那边的豆腐端过来吧。”
接过夏目手中的餐盘,塔子阿姨微笑:“考试很辛苦吧?今天有炸鱼排哦……”话音未落,她突然顿了顿,夏目的视线也一同移至桌脚边。
猫咪老师早就安稳地窝到地板的垫子上,低头凝视近前尚空的陶碗,一脸滑稽的,貌似耐心等待的表情。
夏目在心里无奈地摇头,塔子阿姨倒是笑出了声:“猫吉都等不及啦。那贵志换完衣服就下来吧。”
“好。”
打点完毕下了楼,滋叔叔和塔子阿姨都已经坐在饭桌前了。
夏目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:“啊,抱歉。久等了。”
“快坐下吧。”塔子阿姨温柔道。
“现在还这么客气。”滋叔叔也微笑,“不像一家人了哦。”
“是。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后,夏目坐了下来,双手合十。
“那,我开动了。”
饭菜很可口,塔子阿姨的手艺一如既往。如此其乐融融的舒适氛围,令夏目感觉昨晚至今的所有疲惫全都溜得无影无踪。有这样的家人,真是很幸运。
这般想着,滋叔叔在耳旁问道:“贵志接下来几天都没课吧,有空吗?”
“如果和同学有约要说出来哦。”塔子阿姨紧接着补充。
“没事,”夏目诚恳地答道,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?”
“是这样,”藤原滋放下碗筷,“叔叔的朋友快过生日,我和塔子商量着准备送一幅画,前些日子就预定了,这两天就可以去取,但社里正好有活动,塔子也要参加同学聚会,所以可能要麻烦你……”
“啊,没问题。”夏目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,“我去取就好了。”
“那就有劳贵志啦。”
“哪里,小事而已。”
……
一直以来,总是麻烦着藤原夫妇为我操心。现在,我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,真是太好了。
翌日午后,天气晴朗。
一早上也没见猫咪老师,估计又跑去哪喝酒了还没回来。夏目用完午餐,收拾整齐,把友人帐、取画凭证之类放入书包里,向藤原夫妇道过再见便出了门。
画室坐落在并不遥远的邻镇,但也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一段步行。夏目不愿拖延时间,晚回去了塔子阿姨定会担心,更何况,不熟悉的地方要是突然冒出什么没见过的妖怪,猫咪老师又不在身边,万一友人帐……夏目不敢多想,又加快了前行的步伐。
等顺利出站,夏目对着墙上的地图细细研究,又向铁路的工作人员进行确认,这才安心地继续上路。
若是换作很久以前,夏目定是怯于同陌生人交谈的,哪怕只言片语。
——幼时的他,没有人相信,也不相信任何人。
——不是真的不值得被信任,也并非抗拒相信。
——只是,也没有哪个人愿意倾听,能够懂得。
能看见妖怪,这样的事。
你能相信吗。
愿意相信吗。
冬日的阳光不很热烈,照耀周身亦有清浅的暖意。
虽然路上还是能见到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妖怪,却都是没有恶意的模样,大多懒洋洋的,贪图这个季节少有的热度。夏目想,真是难得的清净。
这般悠闲的路途大约持续了二十多分钟,夏目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尽管画室的地理位置较为偏僻,人烟稀少,但十字路口的标识还算明显。
眼前是一幢古朴的小洋房,两层建筑,顶端却接近三层楼高——还有座阁楼,除却天窗紧闭之外,楼下的窗户大多微敞。房屋周围则环绕着低矮的花丛,装点着这个季节也能开花的植物。视线再放远,循脚边绵延的不规则石阶,还能瞧见后院里的几棵树木,裸露的枝丫只残存着零星枯叶,煞是冷清。
很有画室的氛围啊。夏目在心下感叹,走近房前,抓起铁环才想叩门,却听吱呀一声——门,竟自己开了。
……显然,是借着夏目轻微的推力。没锁罢了。
吓了一跳……夏目紧抓斜跨包的左手松了松,肩带上凹陷的痕迹很快回复如初。夏目暗暗自嘲,太敏感了,一点小动静都以为是妖怪。
“打扰了,我是来取画的。”
底楼室内空无一人,仅一个挂钟、一套桌椅及一个柜台,略显空旷,倒也简洁干净。柜台前摆有电话和一些纸笔,圆木桌中央则竖立着样式别致的酒红色纸花,几张座椅上均安置了浅赭色的绒毛靠垫——想来是非常细心的主人。
“请问有人在吗?”
夏目一边呼唤主人,一边往里走。
走廊里也是空荡荡的,直到尽处的楼梯口,依旧无人响应。
夏目思忖着,兴许主人是在楼上工作,没有听到吧,便踏着阶梯继续往上走。
然而二楼也不见人影。
夏目放眼四周,这一层,应该是店主的日常居室。客厅以外,其他房门都紧闭着,出于礼貌,夏目没有擅自打开。再往前走几步,夏目又呼唤了几声,依旧无人应答。这个点理应不是歇业时间,整栋建筑却仿佛无人宅般沉寂。
转身欲走之时,身旁突然吹过一阵风。
夏目诧异地转头,穿堂风?
随即他看见了远处隐约伫立着的人影。
——是方才尚未走到的,通往阁楼的楼梯口。
虽然不甚清晰,但由身形推测,是个年轻的女孩。
夏目抬起手示意:“请问,是画室的店主吗?”
少女的眼睛,分明也是望向夏目的,却沉默不语。
否认的意思么。夏目暗自揣测,继续询问主人的去向,却依旧未闻丝毫人声,无奈作罢。
“那打扰了,再见。”
夏目最后朝女孩微微颔首。
凭证上仅印有画室的座机号码,碰不上店主,便只能明天再来。
走出洋房,又是一阵风吹过。
风并不大,但夏目还是觉得冷,于是裹紧身子,把双手放进了外衣口袋。
行至十字路口拐弯处,突然感觉右手臂被什么东西拽住了,夏目的双脚不由停滞,眼下,自己的影子被另一个长着两只弧形触角的轮廓悄然覆盖。
妖怪?!
“痛痛——”
以肘部猛得往身后一击便撒开腿,对方也在同时吃痛地出声,喊的却是自己的名字:“夏目大人……”
诶?好熟悉的声音……
迟疑地放缓脚步,回过头,几步开外竟然是——
“柊?!”
眼前戴着面具的名为柊的妖怪捂住肚子,很是痛苦的样子。
呃,下手太重了……夏目抱歉地伸出手:“对不起,我以为是别的妖怪……”
半晌,等对方重新直起身子,夏目开口问道:“话说,怎么只有你一个人?”作为名取先生的式神,为何会单独出现在这里?是有除妖工作吗?
“那夏目大人呢,没有和猫馒头一起?”柊倒是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抛了回来。
“啊,老师喝酒去啦。我来替滋叔叔取画,不过店主似乎不在,只能改日造访了。”
“……是名取先生派你来的吗?”
夏目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。这附近的妖怪,不像有危害性的样子呀。
“……”
“夏目大人,此处不宜久留,明天还是带上猫馒头吧。”柊似是犹豫了一下,善意地劝道。
“诶?”
……
碰上高峰时段,回到家竟比预期晚了许久。夏目解释原因后,塔子阿姨的神色终于舒缓:“害你白跑一趟真是辛苦了,是我们没考虑周全……不过下次要打电话哦,这么晚了,我还担心你遇到什么事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,贵志他自有分寸。”翻过一页报纸,滋叔叔倒不太在意,“男孩子嘛。”
“对不起,下次会注意的。”
“那快吃饭吧,我刚热过啦。”
“是。”夏目颔首作答,抬头又对上滋叔叔和蔼的双眸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。
这,大概就是亲人间的默契吧?
有些难为情,却是实打实的开心与温暖。
……
上了楼。猫咪老师正坐在垫子上,两只爪子颠来倒去努力想掰开罐头,见夏目走近,叼着调羹的嘴巴嘟囔起来:“夏目,帮我开下果酱……”话到一半,它的一只眼睛眯起意味不明的弧度,睥睨着刚蹲下身子的夏目,“嗯?你又沾染上妖怪的气息……”
“是柊啦。我回来时碰上她。”旋开果酱盖子递还给老师,夏目笑着解释。
猫咪老师满意地接过,专注地挖起果酱:“不是那家伙的味道,还有一个……”
“诶?”
夏目一路上的确是看见许多小妖怪,但却一个也没有触碰到……
“哼,我指的可不是那些小喽啰,”猫咪老师一早看透夏目的心思,舔了舔嘴角边沾上的果酱,“你不会又给我招惹上什么麻烦?”
……
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女孩给人的感觉,还真是有些奇怪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称不上太过遥远,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似的;与其说是看向自己,不如说,她仅仅是这么站着,单纯地面朝某个方向而已。此外,那道突如其来的穿堂风也吹得十分蹊跷……难道说……
啊——
“喵呜——笨蛋夏目,你要谋杀我喵!”
回过神,原来是自己信手把逗猫棒挥到墙边,猫咪老师也一股脑扑了上去,躲闪不及,只得撞了个满头包。
“哈哈,老师你也太迟钝了。”
“哈?你个小鬼!竟敢取笑如此高贵优雅的我?!”
“啊啊,痛!猫咪老师快住手!”
……
终于闹够了,夏目和猫咪老师都瘫坐在榻榻米上,累得踹不过气来。
“这么说,那房子里的确有妖怪?”
“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性。”猫咪老师换了个趴着的姿势,含糊地接口。
夏目起身把刚才弄乱的床铺重新叠好,关上灯,撩开棉被一角,钻进被窝躺下。
“还有名取先生的式神……”
“笨蛋,别多想了。”猫咪老师也跟着钻进被窝,“明天我陪你去。”
“老师……”
“我好歹也是你的保镖。”
猫咪老师这么说着,又往里蹭了蹭。人类的被窝啊,还真是温暖的要死。
感受到猫咪柔顺而温软的触感,夏目轻轻地笑出声。
“晚安,老师。”
当天晚上,夏目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别无他物。
只记得自己踏着一级一级的阶梯,一直往上走。
没有其余岔口,他只能一直,往上走,往上走。
越往上走,赤裸的脚底心就越发冰凉。
时间久了,总会察觉些什么。
每走上那么十几来步,便绕了一个圈。
阶梯乍看呈螺旋式向上,可却好像永远停留在同一高度。
只在某个范围内浮动着,时上时下。
四周则是一片无尽的白,冷寂的白。
夏目想要呼喊。
张张嘴,却发觉喉咙早已干涩得发不出声。
可是,又有谁听得见呢?
这是梦呀。
梦境,要同谁分享呢。
真是……
——好孤独。好寂寞呀。
有那么一瞬间,夏目想起了那个沉默无言的妖怪。
醒来的时候,才发觉被子全被猫咪老师卷走了……
怪不得连梦里都觉得冷。
无奈地叹口气:“老师,起床了。”
“喵呜,冷死了……”
“我才冷好吗……回来就给你买围巾!”
这会儿猫咪老师终于不困了:“还要七辻屋的馒头、馒头!”
“……你个吃货。”
最初摸索着的路线,走起来好漫长。第二次感觉很顺利就到达了。
兴许是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,也可能是猫咪老师作伴的缘故。
再度来到这座小洋房,夏目才感到此处确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?”猫咪老师趴在包里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地催促着。
“老师很重诶,自己下来走嘛。”
“嘁。”猫咪老师这回也不多啰嗦,乖乖地跳出包,耸了耸灵敏的猫鼻子,“好香啊,什么吃的!”率先推门走进了屋子——和昨天一样,也没上锁。
不出五秒,猫咪老师凄惨的嚎叫声从房里传了出来。
“嗷嗷嗷,这是什么东西——“
夏目闻言赶紧推开门,视线对上刚好转过身的名取周一。
“夏目?”
“名取先生?”
——两人不约而同的疑问句。
站在名取周一身边的女性见状有些诧异,但这疑惑持续不足一秒,便转而化作淡然的微笑:“是名取先生的朋友?”
夏目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,就被名取先生一把搂过:“这孩子也来帮忙。”
“哦?”
栖居在名取先生身上的蜥蜴形妖怪恰好游动到环住自己的左手臂上,吓得夏目一个激灵,更加不知如何是好,于是只能冲对面之人僵硬地咧嘴。
“那麻烦你们了,”女子将原本披散着的金棕色长发轻巧地挽起一个发髻,卡住发夹,“我也还有作品需要完成。”语毕,她便优雅地欠身,转身离去。
原来她就是这家画室的女主人啊……
“很有意思。”
“诶?”
“我那么闪亮,她都不为所动。”名取先生的语气还真是雷打不动。
“……她只是把你当作和名取先生外貌相似的人吧。”
“哪里,我想不被认出都难呢。”一边说着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。
夏目无奈:“你的光辉是吧……话说回来,手可以拿开了吗。”
“哎呀,不好意思……”名取先生这才把夏目放开,托腮的同时微微眯起眼,“本来没什么麻烦的,没想到你却自己来了。”
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微妙?夏目没有接口。
名取先生也意识到话里的歧义:“我是说,夏目的力量很强大,这次不过一件小事而已,没想麻烦你的。”
“是打算封印吗?”夏目隐隐担心起来。要名取先生抛头露面的程度,可不简单吧?
“有必要的话,还是封印起来比较好。昨天柊来打探情况,那妖怪的力量有些怪异……”
“喂喂,混蛋夏目,臭小子,你们打算无视我到什么时候!!”猫咪老师气急败坏的叫嚷突然响起,打断了名取先生的下文。
“猫咪老师……”
“小猫咪……”
“啊哈哈哈哈——”
——夏目和名取先生异口同声地捧腹大笑。
“笑什么笑!快把我放出来!”
“哪有猫咪被捕鼠器逮住的,哈哈,老师你太糗了!”
只见猫咪老师毛茸茸的短尾巴拖着一个黑色的捕鼠器,嘴角还残留着奶黄色的干酪,狼狈不已:“再笑你死定了!”
夏目忍俊不禁,一边把捕鼠器从老师的尾巴上解开:“太贪吃的后果就是这样哦。”
“哼,大爷我身先士卒,嗷呜——”吹嘘到一半又一个哆嗦,“痛死了!”
“好啦好啦。”夏目轻轻擦干净猫咪老师的嘴角。
“那继续刚才的话题?”默默围观人猫对话半晌的名取先生再度开口。
“嗯。”
……
时钟倒转至一小时一前。
“这些天劳烦你了,先去休息吧。”名取周一对自己的式神说道。
柊沉默片刻,躬身道:“随时恭候主人吩咐。”说完便消失不见。
本想敲门,里头的女声响起:“进来吧。”
“你好。”名取周一也不迟疑,见到面前的女子,优雅地作绅士礼:“佐苍小姐,我是应约前来的除妖师。”
“原来是名取先生。”被换作佐苍小姐的女子反应机敏,灰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,“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当红明星也有除妖师的副业。”
“你一点不惊讶?”
“是有点。”佐苍唯依旧笑,“叫我唯就好了。”
据佐苍唯叙述,这座洋房是祖父留给她的遗产,她自三年前住进这座洋房里,靠绘画和设计谋生,倒也惬意自在。只是房子太大,一个人住未免浪费,于是她就出租了二楼的一些房间以及阁楼。房客们多是和她年龄相仿的美术系学子,彼此相处自然不觉隔阂,何况她弹得一手好琴,大家都乐得享受。
然而好景不长,半年多前,住在阁楼的房客因意外离开人世。那是个青年画家,虽然还未有什么名声,但佐苍一直很喜欢他的作品,对其画中的灵性欣赏不已。朋友离去,令佐苍悲伤许久,而画家与自身双亲断交已久的境况,也致使他的遗物一直存放在阁楼里,无人问津。佐苍唯寻思着,如果有机会,要把他的画作妥善处理公布于世,却也因工作繁忙而无暇顾及。
真正奇怪的事件则发生在两个月前。佐苍唯和洋房里的朋友本想将阁楼打扫一番,可凡是踏上该处台阶的人们,一律头晕目眩,双耳充鸣疼痛难忍,而双脚一旦离开阶梯,阵痛却又立即消失——除了佐苍唯,她还没来得及走近楼梯,就被挣扎踉跄的朋友撞倒了。大伙儿之后的几度尝试,亦是如此。
接下来的数个夜晚,熄灯以后,洋房里不时传出沙沙作响的轻微声音——佐苍唯以为是老鼠,买了捕鼠器也是这个原因——情况却始终不得改善。直到某天仔细聆听才发觉,声音的源头,似乎是从阁楼里发出来的……
“啊——这难道是鬼故事吗?”夏目不由打断名取先生的转述。
“哦呀,不是妖怪嘛。”名取先生笑眯眯地看向夏目。
“所以要去阁楼一探究竟嘛,啧。”猫咪老师还在纠结它可怜的尾巴,只是怎么摸都够不着——太胖了没办法。
“不然唯小姐的朋友都不敢搬回来住了。现在房租很贵啊。”
“名取先生资助他们就好了。”夏目调侃。
“哈哈,我致力于从根本解决问题。”
“小心点,还不知道上了阁楼会头晕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嗯。”
来到楼梯口,猫咪老师跟在夏目脚边,先于名取周一,一同迈开脚步。
咯吱——
“怎么样?”
“很正常啊……”完全没有不适感。
“那可奇怪了。”名取周一也踏上了阶梯,以往的身高优势却成了阻碍,他只能尽量弯下身子。
楼梯很陡,除了咯吱作响的声音外,并未有其他动静。
那个女孩……
那个妖怪……
在哪里呢。
这样想着,夏目和名取周一纷纷搭上了扶手。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触碰到扶手的瞬间,脚下的阶梯突然猛烈震动起来,一股怪异的气流迅疾在他们的周围产生,夏目和名取的发丝被吹得凌乱,衣服都快鼓起来,他们几乎要站不稳了。
猫咪也敏捷地跳起来:“怎么回事?!”
“不知道啊啊——”
“危险——”
叫喊之时,阶梯更加迅猛地震动,电光石火间,楼梯作螺旋状急速打转,把众人卷入其中,一道朝未知的世界前去……
醒来的时候,夏目发觉自己只身一人了。
楼梯回转变幻之时,猫咪老师的爪子扒拉上夏目长长的围巾,只是气流太猛,围巾也被吹散了,和猫咪老师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夏目情急之下只顾得上自己这边,名取先生的情况如何也无从知晓。现在只希望,他们一切都好。
夏目小心地爬起身来,一边行走着,一边环顾四周。和先前的梦境相似,周围都是一片茫茫无际的白——不过,是无垠的积雪。
远方是雪白的森林,依稀可辨大树曾经的模样,近旁的道边坐落着一幢幢被落雪包裹的房子,抬眼仰望,是冬日清灰的天空,低头回首,自己则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,烙在纯白无暇的雪地上。
——多美好的雪景。全世界被完好地收纳其中,寂静安详。
回过神来,才感觉眼前的建筑好生熟悉。
啊!是佐苍小姐的洋房!
急急忙推开大门往里跑去,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:鸟儿欢唱,云翳游移,一池清泉潺潺流动,岸边是一棵樱花烂漫的古树,随风沙沙作响——有点像佐苍小姐形容的声音!
意识到这一点,这才发现高大的树木后隐着又一幢洋房!
……
反反复复,颠来倒去。
像是连环局,又仿若走不通的迷宫。
每回跑进洋房,屋里又幻化出新面貌。
千秋万象,星月日影,静水流光。
就好像……
好像一幅幅被永恒定格,却又栩栩如生的画面。
夏目自觉领悟到些什么。
他不紧不慢地前行着,不断地呼唤着猫咪老师和名取先生的名字。
然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。
——她出现了。
那个曾经现身在楼梯口的妖怪就伫立在不远处。
这回,夏目终于辨清了对方的样貌。
妖怪穿着浅褐色的袍子,袖子很长,袖口很宽,洁白纤细的手指只露出了一小截,衣服下摆则长及脚踝,留两只小脚丫埋在雪地里。灰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,似乎欠缺打理,一些碎发长过了头,遮住了她的眼睛,但隐约可见眼眶有些泛红。
妖怪分明看到夏目注视自己的眼神,却也依旧不说话,只轻抿着嘴唇。
沉默。
还是沉默。
夏目终于忍不住呼喊:“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?”
妖怪还是一动不动。
夏目只得继续朝前走去,直到离少女仅一步之遥,又问了句:“你听不见吗?”
一秒。两秒。
第三秒即将溜走之际,少女突然开口,惹得夏目也是一惊:“你才听不见。”
“什么嘛,原来会说话。”
少女的反应又慢了半拍:“……我听力差。”
——原来如此,难怪上一次照面毫无回应。
再度回望夏目时,少女却忽然愣住了。
咦?
少女的双眸好似忽然大开的水龙头,眼泪稀里哗啦一鼓作气,源源不断似的。
“你别哭啊……”没说几句就把女孩子弄哭了……怎么办才好?
“夏目,你忘了我吗?”
诶,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?
“呜呜呜——你果然不记得了!”少女哭得越发起劲,最后竟一把掐住夏目的脖子。
“住手——”夏目朝对方的腰腹部挥出一拳,挣脱开束缚。
“抱歉!”逃离前,还不忘致以歉意。
夏目用尽全力往前跑着,彼时他身处在又一幅冬季雪景图中,却是比先前遭遇的更为恶劣的天气。
温度骤降,朔风砭骨。
围巾被猫咪老师拽走了,风尽往脖子里钻。
好冷——
夏目又不禁一个哆嗦,牙齿都打颤了。
只是不能停下来,发狂的少女快要追上来了。
——身为妖怪就是好,根本不用跑,直接飞就可以了。
“糟糕!”
脚下一滑,夏目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,少女眼看就要扑上自己了。
“啊啊啊——”
“夏目——”
就在夏目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,一只衔有围巾的雪白妖怪威武地凌空而过,覆上少女背后更高处形成巨大的阴影,凛冽的一爪迅猛地将目标扣住,甩到一边的雪地上。
“猫咪老师……”
幻化为英俊真身的斑见夏目没有受伤,转而对挣扎着还想起来的那位恶狠狠道:“要下手的话,你搞错对象了吧?!”
“又一次救了我啊……老师。”夏目笑着昏睡过去。
记忆的湖面泛起一层涟漪。*
“玲子,玲子……”
“你为什么没有呼唤我呢?”
“他也去世了。”
“又剩我一个人了。”
“好孤独。”
“好寂寞呀。”
——是你在悲伤地诉说吗。
“夏目,醒醒——”
被推搡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斑已重新变回了猫咪,身上还裹着条夏目的围巾。
“冷死大爷了。”注意到夏目的目光,猫咪老师从围巾里探出只爪子指向不远处:“那小鬼怎么处理?”
“啊……”
走到被捆绑起来的少女跟前,夏目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友人帐。尽管回转之梯的气旋十分强劲,夏目还是努力护住了。
看到少女有些恼怒又夹带委屈的神色,夏目笑着解释:“我是夏目贵志,玲子是我的祖母。”
“诶?”少女茫然,半晌没反应过来。
“所以说你搞错对象啦,爱哭鬼。”猫咪老师骂道。
“守护吾者,昭显其名。”友人帐哗啦啦地翻开,最后只剩某一页竖起不动了。
夏目娴熟地将薄薄的纸页撕扯下,咬在嘴里,而后双手合十,集中精神默念道。
——把名字还给你。
——收下吧。
——「木知」。
随着夏目深吐出的一口气,名为「木知」的少女妖怪全身浸染在耀眼得近乎白色的光芒里,纸页上纠缠的字体动了起来,飘飘然地飞出,又飘飘然地,落入原主的体内。
光在瞬间暗了。夏目疲惫地跌坐下来,幸好猫咪老师眼疾手快,才不至于又昏倒在地。
回过神时,「木知」已然化作渺渺白雾,消失不见。夏目所处的环境也恢复成一间普通的阁楼。不仅在木架和墙面挂有画作,墙角也横列着一幅幅画,整整围了阁楼一大圈——都是夏目在那个世界所亲历的光景。
“咕噜噜……”
缓缓滚落到自己手边的,是一支细长古朴的木制画笔。
隐隐约约,耳畔复又响起了陌生而熟悉的声音。
——谢谢你,夏目。
“啊。”
这话,究竟是对玲子,还是对自己说的呢。
夏目和猫咪老师离开阁楼时,看见名取先生在楼梯下笑得一脸无害的模样。
“在幻境里迷失了路,再醒来就在这了。”
“夏目,你还好吗?”
“嗯。”
……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「木知」是寄宿型的妖怪,岁月流逝,祖辈传承下来的画笔常年积聚灵气所成。
由于寂寞,她在暂离画笔之时偶然遇见了夏目玲子,从而签订下友人帐的契约。
也是因了害怕寂寞,在勤奋热情的青年画家离世后,「木知」禁锢自我,强烈的执念也使得画作生出了灵气,进一步造就了特殊的空间。
——自然,夏目只把后半个缘由告知了名取周一和佐苍唯。
虽然明明也有很多话想对名取先生诉说。但现在……
“这个,佐苍小姐收下吧。”夏目最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画笔,将其递了出去。
“我想你的朋友也会很高兴的。”
这样,「木知」也不会寂寞了吧。
“谢谢你,夏目君。”
——相同的话语,相似的表达。
——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。
——我都想努力珍惜。
暮色降临,鸟兽四散。
夏目将围巾重新戴上,并把藤原夫妇的画小心抱在怀中。
猫咪老师也坐回书包里,一脸悠闲自得。
向佐苍唯道过别,出了大门,便望见名取家的式神在十字路口等候迎接。
“主人辛苦了。”柊恭敬道。
“啊,我回来了。”
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,接下来,是一人一猫的归途。
“喂,夏目。”
“嗯?”
侧过头,只见猫咪老师正舔舐着嘴角的残渣,是佐苍小姐赏给它的饼干。
“回去别忘了七辻屋的馒头!”
“好。”
“还有围巾,围巾!”
“好。”
“那再加块羊羹!”
“好,好。”
得寸进尺,夏目仍是笑着应允。
夕阳西下,彼此的影子拉得好长。
……
——呐,老师。
不论是人类,还是妖怪,其实,都是一样的吧。
怀有一颗寂寞的心灵,因为想要守护之物,而不得不变得坚强。
这份感激,那些心情。
我还盼望,可以传达给你。
终有一天,你会听得到吧。
——来自记忆深处,最温柔的呼唤。
FIN